2008年6月24日 星期二

斗南的農民百萬年薪夢

  • 2008-06-23【文╱辜樹仁《天下》】

    斗南鎮,位於台灣三大農業縣之一的雲林縣境內,西邊緊鄰著近年以咖啡聞名的古坑鄉。這個人口不到五萬人,放眼望去盡是農田的寧靜小鎮,鎮中心街道上的車子稀稀落落,超過四十年歷史的農會,就坐落在最熱鬧的街上,泛黃的外牆讓這座四層樓建築看起來有點像是一座古蹟。

    不過,最近五年多來,這個寧靜小鎮並不安靜,在這座頗有年紀的農會大樓中,由總幹事張有擇領頭,正在進行一場可能改變台灣農業命運的大膽實驗。這個實驗,不但讓斗南成為台灣最大的馬鈴薯、胡蘿蔔產區,年產值達兩億元,也讓百萬年薪不再是農民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
    「斗南經驗」不但引起全台學者專家的注意,也吸引馬英九前來考察,成為新政府「小地主,大佃農」政策的藍圖之一。

    時間回到二○○二年,台灣加入WTO,也是農地開放自由買賣的第二年,台灣農業不但面臨了農地破碎、人口老化與農民收入減少的問題,休耕地也不斷增加,光是雲林縣的休耕面積就有兩萬五千公頃。

    「這是歷史共業,」五十來歲的張有擇在農會會客室中,嘴裡吞雲吐霧,和訪客侃侃而談這場實驗的來龍去脈。

    以農會為中心 組成代耕團隊

    過去看著自己從事三十幾年的農業陷入困境,張有擇說,「台灣農業就像是農發會改名為農『萎』會一樣,萎縮的萎。」

    但他不想向命運低頭,大約五年前開始,以農會為中心組成代耕團隊,建立「中衛體系」,也就是企業化的經營模式,一步步突破大環境的限制。

    張有擇第一步就是要整合破碎與休耕的農地,擴大耕種面積。

    政府對休耕地的補助是一公頃一年九萬元,為了增加農民出租農地的意願,斗南農會以一公頃十萬元租地,並將破碎的農地整合在一起。

    整合農地之外,就是建立標準化的產銷機制,從整地、選用種子、栽種方式、施肥、農藥使用,到收成後的清洗、選別、分級包裝,全都由農會的代耕團隊統一嚴格管控,也建立生產履歷制度。

    這些作業,除了農會與農民的合作外,也結合了學界的力量,幕後有一群來自農業試驗所、台大、建國大學的專家學者協助土壤分析、品種選擇、農藥使用,到生產履歷制度與資訊平台的建立。

    「斗南農會這樣做,是因為市場逼的,」團隊成員之一的台大生物產業機電工程系教授方煒指出。

    方煒表示,台灣過去很少從市場端去思考農業生產。「應該要先知道市場在哪裡,需要什麼樣的規格,再進行栽種,才不會有生產過剩問題,」方煒強調。

    斗南鎮農會跳過中盤商,直接賣到大賣場和出口日本,縮短產地到市場的距離,也掌握自己的通路。內外銷都有,可隨時跟著市場調整生產與內外銷比例。

    張有擇說,現在市場上食品品質要求很嚴格,要達到標準,就要做好生產履歷和分級包裝,只有擴大生產規模,讓產量夠大,並做好產銷的控管,才有可能做到這些。

    要建立這樣的產銷模式,必須投入上億的資金在軟硬體設備上,在農會的農機廠中,張有擇指著一輛輪胎和人一樣高的曳引機說,「這台就要四百多萬,一般農民根本負擔不起。」傳統的耕作方式也做不到,所以斗南鎮農會就直接跳進去操作,以農會為中心,結合農民和產銷班,這就是所謂的「中衛體系」。

    現在斗南鎮農會已整合了四百公頃農地種植胡蘿蔔和馬鈴薯,其中實施新制的馬鈴薯田,平均每公頃產量比傳統方式多一成半,加上胡蘿蔔,一年產值高達兩億元。被問起農民收入是否有變好,張有擇含蓄地說,「農民收入比較好不敢說啦,是比過去穩定。」拜新產銷制度之賜,過去十四年來,斗南鎮農會的公積金從三.八億增加到十三億元,是台灣極少數可以靠生產就獲利的農會。

    過去雲林農業經常給人與高麗菜、柳丁價格慘跌,或是病死豬流竄等負面新聞聯想,「斗南模式」為雲林農業帶來新形象。

    「解決雲林農業問題,就是解決台灣的農業問題,」最近積極在兩岸三地行銷在地農產品的雲林縣農業處處長呂政璋說,世界鬧糧荒,糧價上漲,反而是雲林農業發展的新契機。人吃的稻米、動物吃的玉米,都可以透過休耕農地增產。

    他認為,只要配合建立產銷履歷與產地直供的契作制度,台灣農產品絕對有競爭力。「斗南模式」無疑為解決台灣農業問題,提供了方向。

    國際化,才有好價錢

    「只要農產品規格化,就有辦法國際化,有了國際水準,才會賣好價錢,這就是傳統農業的升級,」張有擇談起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斗南模式,臉上不時透露出得意的神情。

    不過,得意神情的背後,他也付出相當大的心力,也承受不少壓力。

    為了學習田間管理和開拓市場,農會成員從九○年代開始,每年都會跑日本兩、三次,從北海道到九州,拜訪商社與農場。

    但最辛苦的是處理人的問題。老農民本來就生性保守,張有擇回憶,當初說服農民把地租給農會時,最常碰到的問題就是老農民對他說,「我幾十年都是這樣種,你才種幾年就要來教我?」為了取信於農民,農會就在他們的田旁邊,實際做給農民看,逐漸取得信任。

    此外,農會本來就是人事複雜的組織,有時還摻雜一些政治運作。為了推動中衛體系,張有擇整整花了五年時間才擺平內部人事問題。

    然而,也是人事問題,再加上法令限制,讓斗南模式的繼續發展遇到了瓶頸。「樹大就會招風,」方煒無奈地說。

    斗南鎮農會做出成績,引來各方覬覦,「我現在做這個,很多人批評我,」遭到各方勢力夾擊的張有擇皺起眉頭說。

    今年二月,斗南鎮農會會員大會通過六億元的冷藏庫興建案,據說就有地方人士想要包工程。農會直接經營,在縣議會被質疑與民爭利,搶盤商生意。而張有擇十幾年前曾捲入的槍擊案,還不時被拿出來批評。中央政府則是為了避免被質疑圖利特定團體,不敢補助太多經費。張有擇要向中央爭取經費,又要和地方人士周旋。

    前農委會主委彭作奎認為,要增加台灣農產品競爭力,靠農民團體自己去做,困難度很高,政府在政策上應該要輔導農企業的發展。

    離農會不遠的包裝廠中,工作人員正在包裝今年初就採收、儲存在冷藏庫裡的胡蘿蔔。有冷藏設備,讓斗南鎮農會可以隨市場需求,調節產銷,方煒認為,這樣已有農企業的雛型。

    洗得乾乾淨淨的胡蘿蔔,就像衣服尺寸一樣,依不同大小分級包裝,並清楚標明出貨班別、品名、規格、等級和重量。和過去傳統市場中總是把大小參差不齊的胡蘿蔔堆在一起,消費者還要費心挑選比起來,斗南胡蘿蔔的賣相,確實好很多。

    台灣農業,不知是否能像斗南鎮農會一樣,找到重獲新生的一條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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